巷子里正在进行老街改造,巷子两侧生活过数代人的木屋老宅,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枉然的记忆着将要堙没的历史。新修起来的宅院只是个没有历史、冷冷清清的栖身之所,没有长年积淀出的黑屋顶,没有火塘陈年的碳灰,没有腌萝卜淌的满屋的酸气,没有墙上儿时的奖状、照片,没有边烤火边闻着掉在梁上的腊肉香味。前面改造后的老街有着修旧如旧的异常干净的外表,凛凛的风中只有一对扫街的夫妇和一个晒着挂面的老婆婆,清冷或喧闹就真的在这变与不变中吗?门外挂着晾衣架、鱼干、辟邪铜镜、破布鞋、拖布、芥菜头、米线,门板下面偶尔传来了一两句拌嘴声和一串哇哇的婴儿啼哭声,伴着麻将声。我没办法预料在前面的巷子里,是否会出现像沈从文返乡时重逢的绒线铺“小翠”,我想太冷了,姑娘们这时都该像猫一样地缩在炭盆边上才对吧。于是我返回头去看那个蹲着捡挂面的老婆婆,蹲在她身边好奇地问这问那,老婆婆只是和善地笑着从嘴里蹦出是或不是,那些面条像干枯如雪的白发一样,在等待中萎缩,然后变细变脆变小。我对老婆婆说我要上旁边的堤坝走一走,老婆婆说那上面冷得很。
酉水畔小舟自横的无人码头,有着同老街表面一样的清冷。看着水边独钓的渔翁和两个玩石子的孩子,忽然领悟到了“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只相似”的涵义。或喜或悲的时代,或喜或悲的人生,都流进了一条叫做生命的河流里,在河流中成长、湮灭,接着崭新的生命体以另一种形式继续着轮回。悠悠酉水河,当年桐油、木材、信件、砖瓦、生漆、釉陶、人事、五倍子、哲学、江湖艺人、方言就是从这条通道顺流而下,到达沅水,汇入洞庭湖,而后经历一系列的崎岖、险峻、坎坷,到达沪杭、巴蜀,去翻阅外面大千世界的那本厚厚的书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