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被爱情折磨得近乎疯狂的沈从文,继续一封封接连不断地写情书,有时说甘愿为张兆和变成疯子、傻子和奴隶,有时又扬言要为情而亡。在1931年6月的一封情书中他写道:“爱情使男人变成傻子的同时,也变成了奴隶!不过,有幸碰到让你甘心做奴隶的女人,你也就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。做奴隶算什么?就是做牛做马,或被五马分尸、大卸八块,你也是应该豁出去的!”
沈从文锲而不舍的追求,最终打动了张兆和坚如磐石的心。这个乡下人硬是凭着一股韧劲,找到了属于自已的幸福。在登门拜访过张家父母后,沈从文去信给张兆和说:“如爸爸同意,就早点让我知道,让我这乡下人喝杯甜酒吧。”待得到了父亲的欣然允诺后,张兆和立即拍电报给沈从文:“乡下人,喝杯甜酒吧。”喝甜酒在湘西的风俗里就意味着成亲,这样的电报大概只有沈从文才会看得懂,也大概只有在他的家乡凤凰,才能喝到这缠绵中略带伤感的甜酒。
时光荏苒,一个从沱江边出走当兵的毛头小子,在多年后,变成一位让人敬仰的学者和文豪,这位儒雅亲切的长者在故土轻轻落下了句号。回到家乡的沈先生在《烛虚》一段文字中流露的仓皇、孤寂与感伤,也同先生一起归掩到了那净土之下。
“我需要清静,到一个绝对孤独环境里去消化消化生命中具体与抽象。最好去处是到个庙宇前小河旁边大石头上坐坐,这石头是被阳光和雨露漂白磨光了的。雨季来时上面长了些绿绒似的苔类。雨季一过,苔已干枯了,在一片未干枯苔上正开着小小蓝花白花,有细脚蜘蛛在旁边爬。河水从石隙间漱流,水中石子蚌壳都分分明明。石头旁长了一株大树,枝干苍青,叶已脱尽。我需要在这种地方,一个月或一天。我必须同外物完全隔离,方能同‘自己’重新接近。
黄昏时闻湖边人家竹园里有画眉鸣啭,使我感觉悲哀。因为这些声音对于我实在极熟习,又似乎完全陌生。二十年前这种声音常常把我带向高楼大厦灯火辉煌的城市里,事实上那时节我却是个小流氓,正坐在沅水支流一条小河边大石头上,面对一派轻波做白日梦。如今居然已生活在二十年前的梦境里,而且感到厌倦了,我却明白了自已,始终还是个乡下人。但与乡村已离得很远很远了。”
最终,沈先生还是带着他彩色的梦境,躲进了1902年12月28日他来到人世第一声的啼哭里,躲进了青山秀水的童年记忆里,也许关于那里的记忆的一切,才是他永远安宁和幸福的庇护所。